我的金婚五十年
文
高强
亲友们，大家好！今天是老王和我的金婚纪念日。请允许我和老王及全家，对你们百忙之中亲临祝贺表示由衷的感谢！
五十年来，我俩平淡相守，苦乐兼存，幸福与坎坷同在。恕我多言，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将我和老王鲜为人知的婚姻故事及体会讲给大家听听，期望对正在享受快乐婚姻，同时又承担着上有老下有小家庭重担的孩子们有所启示。
一、谈婚论嫁话当年
五十年前，老王（那时的小王）携我在他插队当知青的地方——文家坡公社领取结婚证，一周后举行仪式，喜结良缘，地点在宝鸡市千阳县东门四号魏家大院，两间半单面土坯房内，当年他24岁，我23岁。
当年的老王和当年的我
我们的原籍都是山西兴县。老王的父亲是年晋绥老解放区派出支援大西北的老干部，千阳解放后的首任财*局长。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他从此永别老父亲和弟弟一家。在*和*府的安排护送下，老王和母亲于年入陕与父亲团聚，从此定居千阳。我在山西兴县高中毕业后回乡，是标准的“老三届”。相隔母亲河，秦晋千里之遥，老王和我素昧平生，这为我们成功的婚姻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当年，由于历史和社会原因，我们各有苦衷。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双方熟人介绍，通过互发照片和两次书信往来粗知对方，尔后无条件地接受了对方，并决定了自己的终身。老王家寄给我灯芯绒布料1丈4尺（黑的7尺，红花的7尺），2双浅兰色尼纶袜子，其中黑灯芯绒布料留给家嫂作念。更值得提及的，也是出乎我意料的，还寄去元让我到千阳的路费。对一个经过两次运动冲击，经济、*治上遭受双重连累的老革命家庭，这算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做为农家穷姑娘，我收到这些礼物后自觉有几分奢侈，很感满足。随布料和钱寄来的还有一封老王的亲笔信。信中有一句比钱和衣料更受用的话，让我至今不舍得忘记，大意是：天气很冷，你来时穿暖和，路上注意安全，我在蔡家坡接你……。从没有接受过父母亲人以外任何陌生人的爱意，看到这般关爱的话语我很激动，似有一丝细细的暖流浸润身心，羞涩中倍感温馨，这更坚定了我只身西奔的信心和决心。
一列绿皮硬座车，头上冒着滚滚浓烟行进在南同蒲铁路线上，它将驶出风陵渡，横跨母亲河，把一个纯情孤女载入她人生路上既陌生又向往的地方。
全家倾尽心血为我俩添了三条被子一床褥子，为我做了一身棉衣、一条凡尔丁单裤、一件带花的中式棉衣外罩、一身内衣两双鞋等生活用品，唯一的家具是用20元钱托人从县剧团买来的处理品，一个高、宽1尺有余，长不足3尺的旧道具箱子。
举行仪式这天，有与公公一同入陕的杨智善、康义堂、胡聚纯三位叔叔携婶婶们，桂英姐等四五家山西老乡，老王同窗殷金祥、赵宝国、武永昌等四五人，财*局的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叫连春霞的女同志）。他们送上礼品脸盆、茶盘后坐了一会儿没吃饭就走了，参与吃饭的只有十来个客人。在不足三十平米父母租住的土坯房内，由老乡婶婶们帮忙、招呼吃了一顿臊子面，外加几个小凉菜，下了两三瓶酒，结束了简单儉朴的婚礼。
社会氛围、艰辛的生存条件不容我们谈情说爱、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甚至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留下，留下的只有良心和忠贞。我们暗暗地期盼日后能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共建美好家园。
二、跟着知青去插队
接下来我要对孩子们说，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出生的我们这代人，命运与共和国休戚与共、同步前行。我们享受了和平建国时代的安稳日子，但也饱尝了祖国成长发展过程中，遭遇的坎坷和曲折带给我们的精神包袱与饥寒苦累。有人说婚姻是围城好进难出，也有人说婚姻是殿堂，登上去就能坐享其乐，这些话都有道理。然而，对我们来说还没来得及享受婚姻的欢心和快乐，就被好进难出的围城所困，不得不为生存去摸爬滚打、努力拼搏。
老王是六六届插队知青。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决计随老王去当知青。婚后不久，我们就离开城里的父母家，背着铺盖行李，背起背篓，扛着铁锹镢头等劳动工具，双双步行来到文家坡公社红昇四队的“家”。因为没钱，生产队为知青住宿本就很犯难，我的到来又给队上增加了麻烦。生产队临时腾出半间牛圈，扎起半堵墙，盘了个炕，半干半湿我们就住进去了。老王担心我冷，抱来麦草拼命烧炕，烧烙的炕上热气滚滚又烫又湿无法安身，我们只好卷起铺盖坐在上面“谈恋爱”，海阔天空地唠嗑，无拘无束畅聊……。在饲养室院里，我们曾经三挪住所，最后队上为两户知青盖了四间单面土坯房，给我们扎出其中两间半（含老王的妹妹共3人），才使我们有了集睡觉、吃饭于一室的家。不久，知青返城和招工开始了。老王因父亲的问题没落实，好单位不要他，费尽周折好不容易被招进县面粉厂当了合同工。我生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是，为了让老王安安心心地去工作，开拓我们的未来，我必须挑战这风云变幻的新生活，下定决心一切从头开始。
节假日老王总是从县城跑回来，帮我领粮，磨面，担水，备柴火；教我和面、擀面、炒菜做饭，锅灶上的一般活老王几乎是全能，我很欣慰。有时他还顶替我上工让我休息。但作为女人，不能什么都靠男人家，纵然他爱心有余，可工作在外总有事难如愿之时，所以他不在的时候我学着和面。由于面和的太软，擀的像烂羊皮一样，从案板上提不起来，引来院内干活的老太太和年轻媳妇们围观嬉笑，我很尴尬。但是她们笑归笑，后来还是热心帮助指导我，把烂面揉了擀，擀了再揉，反复练习。有时我索性关起门来偷偷练习，终于学会了做面条。后来我又学会了打搅团、做高粱节节面、切驴耳朵花面、蒸高粱面花卷等多种关中老乡普通饭菜的做法，虽然做的不标准，但我再没有为做饭难堪发愁。
红昇四队唯一的水井是一口好几丈深的土井，井口很小，黑咕窿咚望不到底。上面架着笨重的木质辘辘，辘辘把有小胳膊那么粗，一头桶下另一头桶上，下去的空桶摆不倒，装不上水让人十分着急。吃水问题全靠老王回来解决。为使老王放心，我和老乡（女）变工，他们绞，我担，先给老乡担完再给自己担，直到担满水瓮。打省着一瓮水能用好几天。
习近平的梁家河跳蚤多，红昇四队也不例外。我的房子就在牛圈跟前，周围跳蚤之多可以用成群结队来形容。我被它们搔扰的不得安宁，白天用袜子把裤腿边束住，内衣下摆塞到裤腰内，还能抵挡得了。每到晚上被跳蚤咬得整夜无法入眠。煤油灯下看不到它们的踪影，但一躺下就咬，我浑身上下遍布小红片奇痒难忍，越痒越想挠，越挠越痒，直至皮肤被抓的像破麻袋片一样。尽管老王从城里拿来“六六六”药粉，在土炕周围撒上厚厚的一层，但也无济于事。听人说跳蚤怕水，我就每晚在炕边的地上放个水盆，然后站在炕边提起被褥往水盆里抖跳蚤。一晚抖好几次都无济于事，折腾的人困倦不堪，刚躺下想丢个旽，天就亮了，要起床做饭，要听铃声上工。老王眼看着我被跳蚤咬得坐卧不宁，他大伤脑筋。于是每周六回来，除了更换炕周围的六六六粉，还承担抖被褥的任务，好让我睡个安稳觉。
我们就这样默默的体恤着，将虽然不能日日相守但也平淡中自有几分乐趣的日子推向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漫漫人生路。
后来我怀孕了。我忍着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顶着烈日依旧参加集体劳动。起牛圈不会推独轮车，车翻粪撒，我被车辕杆压倒爬不起来；翻粪时胳膊软的举不起镢头甩不动铁锹，铲得很是吃力；沿着陡坡往地里担粪，有一次腿一发软连笼带人滚落沟底，被同行的姊妹们拽上来；翻场起场举不起木杈，弯不下腰，我就包揽了推拣杈这个活，因为它不太弯腰；收麦晒麦端不起簸箕，我就提着耙耙包揽推麦的活。秋天又和姊妹们一起上山吊庄收玉米，又遭到比塬上更多的跳蚤的叮咬。那年秋收后的一天下午，队长安排七八个年轻妇女赶到城里粮站卖高梁，我被安排在其中。我们用独轮车每人推一毛连口袋，肩上斜搭一根挂绳，不捆不挷推起就走。姐妹们推车技术很老练，看上去轻松自在。我以为我有的是力气，一定也能架驭得了。不曾想，勉强走过一小段塬上平路后，来到漫长的下坡路段，小车在惯性作用下拉着我直向下冲。我本就不会推车，这时小车更是东倒西歪不听使唤，屡次翻车口袋滚到地上，脖子被挂绳勒得生疼，害的姊妹们一次次帮我抬口袋延误着时间。眼看天已不早，她们却不急不燥等候陪伴着我，直到把高梁卖掉。回家时，一路是上坡，人又饿又乏，觉得空车反倒更重了。我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湿，额头的汗水流入眼中，因不停擦汗，只觉眼和脸一齐火辣辣的疼。深秋我和姊妹们又被派去桐花庄修水库，铲土、挖土、拉架子车，汗流夹背身上没干过。后半夜冷风刺骨，稍歇一会儿，就会感到被汗水渍湿的内衣冰冷的像铁皮一样紧贴皮肉，让人冷的直打颤。为了抵挡寒冷，人们只好拉车快跑，或不停挥舞铁锹才能让身上保持一定的热度，真的是快也不成慢也不成。水库上按小队办灶，每天早晚杠子馍一个(约四五两)，喝糊汤；中午连锅面，主食充足就是少菜没油水。临近阴历12月初，我实在做不动了，队上打发同在一起插队的妹妹将我从水库上换回(一家两个劳力必须出一个上水库)。因为有队里那一伙乐观开朗的姊妹们的陪伴，以及老乡们对我的照顾和关爱，我对这里的生活、劳动、语言等从慢慢适应逐步走向习惯，学会自立。我觉得在红昇四队当知青的日子开局是良好的，那一段生活虽苦尤甜记忆深刻。由于我各方面表现好，我被评为先进知青，参加了公社召开的先进知青表彰大会。
参加先进知识青年会议赠品（毛巾）
知识青年证
三、添丁后的喜忧
离预产期仅剩二十天左右的腊月初，我终于停下劳动。腊月底的一天下午6点，在娘肚子里折腾了一天的儿子（勇勇）来到人间，成为山西老区第四批西进工作者之一的王占山（孩子们的爷爷）的首个宝贝孙儿，老人当时很高兴。我一直认为作为成年已婚男女，条件再艰苦，生儿育女既是成家后的必然，又是对家庭和社会应尽的责任。添丁可以说是我为这个大家，也为我俩今后的小家完成了人生路上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我为此感到释怀。谁料想，不到几天我就发现孩子奶水严重不足哭闹不止。这事犹如千斤重担压向我俩尚无独立负重的肩头，也给当时承受七口之家生活重担的两位老人，增加了身体、精神及经济等各方面得负担。孩子需要大量添加辅食，让我和多病体弱的婆婆昼夜不得安宁。老王在面粉厂当工人月工资32元，除了自己花消，剩余钱交给老人安排生活。我当时买5毛钱的肥皂都要向老人伸手要钱，我感觉不能自食其力的日子过得很窝囊，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这时，我深深感到我们愧为父母，自己不自立，儿子的将来更无希望。为了减轻家人负担，更为了儿子，我忍痛将孩子抱奶出去。给奶妈的报酬不得不从爷爷和老王每月工资中挤兑出12元，另加我用队上口粮兑换的5斤粮票。
刚满4月龄的儿子抱奶出去，我失*落魄，像五脏六腑全被掏空一样坐卧不宁。看着空空的小土炕墙角放着儿子抱走时没带去的小衣被等用品，我俩彻夜未眠，只有泪眼相视无以慰籍，嘴里是咸的、衣襟是湿的、心里是苦的，真是更长如昼啊！好不容易盼到、哭到天亮，在家人面前百般掩饰，强装镇静，草草应付了早饭，收拾行装，在老王的陪送下，我回到了红昇四队，又开始了我的劳动生涯。正是喜忧参半，为了孩子，我下定决心干完女人事，再扛起男人活，即便一辈子当农民也要干出个样子来。
想想一年多以前，我还是一个让母亲伤透脑筋的大孩子，不到两年时间我也赢得了“母亲”这个伟大的称谓。我突然明白了母亲这个伟大称谓所承载的社会责任和伟大意义。
七三年“五一”和勇勇合影
四、义无反顾当民教
大约是71年的5月初，生产队条件好点的西安知青陆续被招工招走。我虽然头上顶着老三届高中生的“光鲜”牌照，却因不但结婚且还有了孩子，成为硬条件不达标的劣等招工对象，只能在本县范围内等机会。一来从小就养成积极上进的精神与良好心态，促使我继续努力，以后一旦再有招工机会争取能被推荐，二来好多挣些工分，通过自力更生摆脱经济上的困境，我迷茫无助继续劳作着。
不久县商业系统给文家坡公社分配到一个营业员招工名额，毫无疑义队上推荐了我，很快报名、填招工登记表、上报等手续都办妥了。正在我高兴地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某一天，公社捎话让我去一趟，我总以为是招工批下来让我取通知书，急忙丢下手中活，轻飘飘、喜滋滋地来到约莫二里路外的公社张智明主任办公室。张主任起身让座，倒茶递水笑容可亲、和蔼又客气，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我心里惦记的是，快点给我通知书，或者什么事直说，让我少着急。他却磨磨蹭蹭顾左右而言他。突然从张主任的眼神中我发觉一种不祥的征兆，忐忑不安起来。……他终于开口了：公社将你的情况反映到商业口招工工作组，人家说，你结婚且有了娃，不符合条件，所以你的报招材料没递上去，公社也没办法……。这出乎意料的坏消息，将来时的喜悦一扫而光，我顿觉心灰意冷失望笼罩了身心。我不好意思直面张主任左右为难的面容，低头胡思乱想起来。走入社会前再怎么忍饥挨饿受苦受累，曾经受了那么多委屈；背井离乡离别花甲又半之年的父母双亲和家人，明知再见无期，我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此刻，面对远离亲人、前途渺茫、生存无着的现状，多少心里苦楚无处诉说，日积月累憋在肚子里的委屈，终于酿成难以掩饰的江河泪，瞬间喷涌而出。张主任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半晌无语。等我缓过神来停住哽咽，他好心安慰道：咱公社正在招民办教师，结婚有娃的都不限制，你若愿意的话今天就定下来，而且表也不用重填，直接转到文教口公社专干处就行。如果你硬要坚持报商业，告诉你，十有八九没希望，到那时商业去不了，民办教师也招完了，你只能两边都耽搁（其实公社早就研究好了，这是专门为我设置的第二步棋）。再等？还是当民教？我矛盾重重，可怜眼前没有一个帮我出主意的人，只有自已定夺。回想我：
一锅一灶一风箱，一盆一案一水缸。
油灯搁在木箱上，胡基（土坯）大炕窗无挡。
跳蚤成群灭不尽，夜不能寐抖被衾。
牛啃草根嘣嘣响，隔壁眠者难息身。
檐下马眼尽皆开，风卷粪尘扑面来。
辘辘绞水上下桶，辘把难扳找变工。
晴天做啥都能行，雨天难耐路泥泞。
别人帮我我帮人，天长日久怎安心！
思索良久，为逃避现实，更为得到这个万无一失的“饭碗”，我义无反顾选择了民办教师。这下，张主任脸上左右难堪的表情舒展开来。随即指点我，找到文教专干刘倩宇办理了转表手续。刘专干笑容满面地说：如今教师短缺，像你这样文化程度的很少，你来教育上是咱求之不得的好事，说着将我递上去的商业招工登记表双手接住，放进了民办教师招聘表那一摞材料中，并嘱咐我回去安心等通知。在公社小二楼楼道，我还碰见公社主管教育的副主任王敏、陈生虎两位同志，他们同样说了安慰我的话。至此，让公社、队上均伤神头疼的红昇四队最后一个“知青”终于算是“安置”下了。（后来才知道我的商业名额是被有背景的人顶替了）
年10月1日，我成了一名当时少有人愿干的人类灵*工程师——文家坡公社寺坡五七中学民办教师。这个日子我永远铭记。随之我的口粮、工分划拨等手续一同转往寺坡大队最远的第五小队一个名叫郝家坡的小山村。民办教师同工同酬，我每年可以和男劳力一样，挣个圈圈（劳动日），年终扣除口粮款后还能分百几十元现金(每个劳动日价值约4角)，另加国家每月7元的补贴。从此，我走上自给自足独立生存的道路。
这里我要告诉孩子们：永远牢记，红昇四队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你们的故乡。你们中两人的粮户关系曾经跟随母亲来到这里，是这里的粮食养育了你们的童年。我和你爸爸从这里走出去，你们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我们要感谢红昇大队以及四小队的父老乡亲，他们为我们放飞人生，在我孤立无助时给了我无微不致的关爱和安慰，他们身上体现着关中人民纯朴善良，敦厚诚实、勤劳节俭、待人热情等很多优秀品质，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从此老王和我的人生三部曲基调已定，预想下一步将在家庭、孩子、事业的等边三角形中更要舍身破命努力拼搏，直到……
五、养儿方知母艰辛
又隔了一年，二儿子猛猛出生，我又多了一份希望与依存，因此也让我和老王吃了无数哺育的艰辛之苦。没奶吃雇不下奶妈，没人照料，短短半年内三易奶妈。第一任是奶了勇勇的奶妈。把1岁半的勇勇抱回奶奶身边开始喂饭，把猛猛换了去让奶妈继续奶，但是已属于老奶子奶水供不应求，孩子每晚因吃不饱哭闹的哄不下，奶妈心有余力不足。十天后奶妈捎话来，让我们抱回孩子赶紧重想办法。第二任奶妈是托粮食系统友人在景家寨找的。接到消息的当天，老王请了假和我喜不自禁翻沟过梁把孩子抱到景家寨，去了只有一晚上，情况与第一个奶妈一样，孩子饿的嚎叫不止。那家人想挣几块钱，但又心地善良说不能欺骗孩子，人命关天不敢强留，于是第二天我们原路将孩子抱回城里。回来后发现孩子饿了一晚，精神不好是其一，其二让跳蚤浑身上下咬了个遍，我痛心的只知道流眼泪。开学在即，孩子无处托付，我着急啊！原本二老年事高身体有病，而且还要操心勇勇，我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们。但是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暂时将孩子留给老人，老王工余时间和家人帮忙照顾一段时日，待我再次打听好奶妈以后将孩子接走。
开学了，我除了完成繁重的教育教学工作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遍跑寺坡各个小队，为孩子找奶妈，同时委托熟人、朋友、同事一起找，其周折一言难尽。大约十几天后终于在寺坡二队找了个奶妈，不过这个奶妈不是人，是羊。奶婆婆（对看羊奶奶的尊称）约50岁开外，报酬每月12元，另加5斤粮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老王和三妹宝兰披着雨衣穿着泥鞋，徒步二十多里将孩子抱到寺坡。当我从三妹怀中接过半个身子湿漉漉的孩子那一刻，既高兴又痛心，高兴的是孩子生活有了着落，心痛的是妈妈无能，让小小三月龄的儿子遭此磨难。
当晚我就将孩子送到了奶婆婆家，认羊为母。可惜好景不长，时至10月奶羊怀孕，奶水日渐减少。奶婆婆催促我，要么搭代乳品，要么重找奶家。我们才平静了两个多月的心中又掀起波澜，愁的整晚睡不着觉。我们好言相劝奶婆婆：无论如何孩子得放在你身边，请你一定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奶婆婆说：不是我不想帮你，关键是羊没奶了，孩子吃不够哭闹的我不忍见。尽管奶婆婆再三强调不是料的问题，我还是无条件许诺给羊加料增奶。星期天老王和我推着自行车到寺坡五队，从我的口粮中取了50斤糜子送到奶婆婆家，好话说尽硬给她放下。（听老乡说，羊吃了糜子能下奶。）
不多久羊奶一点都没了。孩子哭闹的奶婆婆昼夜不能安生。某天，我去看孩子，奶婆婆一改往日的慈容笑貌，扳着面孔吼道：赶紧把娃抱走，再怎么也不能让你的娃饿坏（死）在我手里吧！奶婆婆很善良，她实在是被我们给逼急了。就在我们和她打嘴仗的那会儿，她一边抖着怀中哭闹的孩子，一边在地上急步来回走，还不时吻着孩子的小脸，无奈又不舍，看上去神情比我们更着急。可惜那时没有实时记录的条件，我只好将这个弥足珍贵的镜头铭刻脑海，四十多年过去了，画面依旧清晰如初，每忆及我必为之动情。话再说回来，在我俩近乎胡搅蛮缠下，奶婆婆终于松了口，最后决定在不减工资、粮票的前提下，孩子仍留在她身边，我们找代乳品。当年冬天孩子喝了不计其数的藕粉和糊汤。那时县城唯一的奶牛场仅有几头奶牛，县城里喝牛奶的人比较多，买牛奶时每天要早早的排队，而且一次限买1斤。老王每天早上上班前去奶牛场排队买牛奶，回单位将奶瓶浸入凉水桶内，攒到一周后把六瓶奶装入挂包，周六下午赶天黑骑自行车送到寺坡奶婆婆家。每当牛奶送来，奶婆婆脸上笑容绽放：我娃又能管饱喝两天好奶了。每周一至周三牛奶和代乳品搭配喝，周四至周六就是纯藕粉糊和麦面糊汤，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放年假。放假时奶婆婆告诉我：过了年等二三月羊下了羔再抱来，娃就能吃饱奶了。我确信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好养活，天无绝人路，我答应了奶婆婆的要求。年底孩子暂寄家里由两位老人照看，老王取奶，工余时间回老人家里帮忙照顾孩子。二月底羊下羔了，老王又将猛猛送回奶羊身边，这时孩子已经十个月左右。到放暑假时他在羊妈妈充足的奶水浇灌和奶婆婆精心喂养下长的圆圆胖胖，活泼又可爱，遗憾的是一岁多了还不会走路。
秋天开学时，奶婆婆患了腰疼病，婉言辞退为我带孩子的活。我重新找了寺坡三队我一个学生的母亲，以同样的报酬，用羊奶加饭喂养孩子至年底。这时他学会走路，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觉得受苦累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年秋，我顺利地请到四坡一队的15岁女孩刘慧芳来学校帮忙照看孩子，报酬是每月6元钱。从此孩子再没离开我。我节衣缩食为他买零食，亲手给他做吃做喝，让他不再受苦受罪，在那吊命的日子里，我心急如焚盼望孩子长大的那一天。那时物质匮乏，适合小孩吃喝的食品不多，乡下更少，每周六辛治平老师回宝鸡，我让他捎买二三斤掺有玉米面做成硬邦邦的“蛋*”小饼干，用拌汤或米汤等汤饭泡着喂养孩子，直到他会端碗吃饭。
与此同时，我一刻也没有松懈肩负的教育事业，每周最多时代过28节课，寸步不离课堂和学生，宁舍孩子不泄待工作。考虑到孩子的安全，我在床板背面钉了一个马环，拴上绳子，早晨看孩子的女孩来得迟，就用绳子的另一头将孩子拦腰一捆放在床上，跟班去了。有一天早操回来推门，门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推不开，使劲推了个缝，挤进去一看惊呆了，孩子仰面躺在地上，原来是他从床上掉下来爬到门边把门挡住，是我推门时把孩子给掀翻了，所幸身体未见大伤。他从小营养不足身体瘦弱，两岁多患了肠胃炎，由于治疗不及时落下脱肛后遗症，长达半年多时间。有一早，我又去跟班。他睡醒后拉了稀便，肛门脱出一寸多长，蹲在床上边哭边自己撕下糊墙的报纸胡乱抹擦。我一进门，哇！床上床下遍是沾满鲜血与粪便的纸团，墙上也抹了许多，其情其景真让我“惨不忍睹”。我趟着心酸泪抱起孩子，用鞋底垫报纸慢慢的将因镶嵌过久颜色已经发暗的肛脱揉进去。孩子很坚强，他反倒忍着疼痛安慰我，妈妈，我不疼!……早饭凉了，上自习铃声响过……，有我陪伴的另一群大孩子们顿时朗朗声起……还记得年“九一三”事件发生。年秋冬学校派我和郑（仲维，后改为伯涛）老师每晚到寺坡一队给社员群众做有关方面的喧传，却却那几天奶婆婆有事，孩子没人管，我就背着他去会场，深夜完成任务后返回时夜黑路生，郑老师担心我摔倒伤及孩子，就帮我背孩子安全返校。那时强调开门办学，所以在文家坡公社所属各生产队遍布我背着孩子参加劳动或文艺演出的背影和脚印。
老王上班三班倒，轮到夜班，把白天的休息时间腾出来要么回家操心老人和勇勇，要么骑车到学校给我和猛猛送东西，装粮食磨面等。他没冬没夏窜梭在老人、孩子、妻子之间。由于休息不好劳累过度，加之面粉粉尘污染，那几年他经常感冒，得了慢性气管炎咳嗽不止，经过好几年治疗才痊愈。在孩子、事业之间无法取舍的时候，为两者双赢要付出比一般人更大代价的时候，我们痛苦过，犹豫过，但想起我的老父亲曾劝慰过我的话：孩子是你将来的希望……，于是我和老王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咬着牙强度着各个难关。为养儿，母不艰辛谁艰辛？自此，我真正尝到了“一朝为娘半生忧，育儿方知母艰辛”的酸甜苦辣之滋味。
六、报恩无门心尤急
年暑假教师学习会开办期间，突然接到父亲的电报，说母亲有病速回。我拿着电报在刘专干那请了假，凑足路费与老王两人带着二儿子急急回家看望病危的母亲。从出走到此刻，六度春秋父母想我，我想父母，期间思念之情可想而知。而今母亲病危，我归心似箭。当我们火车倒汽车，历经三天两夜急步踏进久违的院门时，母亲在窑门口轻挪小脚正在扫院。母亲不是病危吗？我很惊诧，如果不是母亲先开口，我甚至怀疑自己看走眼了。原来是父亲和母亲想我想的受不了啦！甚至胡乱猜疑我的吉凶……，他们担心我请不准假，让父亲编了个“母亲病危”的善意慌言。这次临别时，父母眼泪涟涟，叮嘱我：下次如果再接到如此内容的电报或信，决不是谎言，就骗你这一次，友兰是个好后生，我们放心了。穷不留根，好好地工作，养育孩子们！这简单且淳朴的话语背后隐含着父母更多的希冀与期盼……。是的，我的父母都已近年古稀，非但享受不到点滴恩报，反倒是于千里之遥处无时无刻挂念着我。千阳这边同样年老多病的两位老人顶着经济*治双重压力，在迫不得已时还得帮我们抚养孩子。面对蹒跚在夕阳路上的双方老人，对他们的养育之恩我们报答无门，心尤急。我们家里家外努力拼搏，好好工作，实指望打一场人生路上的翻身仗，壮大实力赢得好生活，将来好以拳拳之心报答父母双亲的养育之恩。
在学校附近河滩上滩上给猛猛洗澡（李万生老师摄）
七、人生转折
在寺坡五七中学的几年，是我身心疲惫，最不堪重负的几年。牵儿挂母想亲人，夜以继日忙工作，体力严重透支曾几度昏厥休克，并隐育了后来手术切除的胸腔纵膈血管瘤，也为后来的多种疾病埋下了祸根。好在年元月，形势见好，天佑人助，使我的人生终于出现转机。我被学校民主评定公开表决推荐，参加文化课考试，以优异成绩被录取为公办中学教师，工资转正定级为38元。年春天，勇、猛兄弟俩随母亲转为城市户口。他们渐渐长大懂事又听话。秋天，公爹的冤案得到平反，全家人精神得以解放；12月，我的小儿子出生，虽然经济依然拮据，物质匮乏，但是从此工作、生活步入正轨，我和老王尽力拼搏积极工作，小家其乐融融虽苦也甜。
痛心的是从年10月到年5月，半年内，由于种种主、客观原因，我远方的父亲（七十一岁）、公爹（六十九岁）、婆母（五十九岁），三位老人相继去世（令我们特别遗憾得是公爹没有等到为他平反昭雪的那一天）使我俩三遭亲情隔舍的精神打击，刚刚而立就经历了失去靠山后无助、沮丧、孤寂的熬煎。父辈们为国家、为小家、为儿女、孙辈受尽苦累，操尽了心，自己却没有等到春光明媚，阳光灿烂之时，没有享受吃穿宽裕的好日子，没有享受儿孙的恩报和孝顺，我们感到无比惨愧和揪心！
八、寄语老伴和孩子们
儿子们，你们在父母亲的呵护下、唠叨中长大，捡过破烂、卖过冰棍、扫过树叶、挖过野菜、喂过鸡、锄过地、担过水、擀过面、蒸过馍、烧过炕，两个大的帮妈妈带小弟，弄不好还得挨训……，这一切父母从来没有忘记过。
你们曾经埋怨父母，别人家孩子的年岁钱是给孩子存入银行或专款专用，而你们的年岁钱总是用来交学费、买学习用品等，要知道，不是父母不舍得让你们消费，那时候国家穷，小家更穷，实在是没有多余钱，顾不及你们的兴趣爱好。我常常用：下两颗留两颗，攒上三天吃一个窝窝；相嫉相恨不够用，相推相让用不过；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等掉渣的老话教诲你们，让你们学会俭省过日子，懂得兄弟和睦团结互助，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我还用毛主席‘我们希望有外援，但不依靠外援’的教导激励你们自力更生，自强自立，你们基本做到了。
当时你们偷拿挂面当零食，现在国家富强人民小康，你们有车有房有工作，当然这也是你们自己奋斗的结果。如今，你们的孩子山珍海味见不得，零食成堆不思食，和曾经的你们相比，你们该有何感想？是不是应该为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感到满足且倍加珍惜呢？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我想毫不客气的说，你们也该为你们的爷爷奶奶鞠躬致敬。也该为我和你们的爸爸五十年婚姻中的苦心经营道一声谢谢！
我作为婚姻主角的一半，今天特别要感谢我的另一半———老王，是你五十年的不离不弃，默默奉献，默默坚守，成就了我们的家，支撑了我们的家。你急我所急，疼我所疼；你不善言辞但心向善爱，我的身体、工作、生活哪里出现问题那里就有你的身影、有你的陪伴；虽然你是千阳县解放后首任财*局长的唯一儿子，但在你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八旗子弟”的影子。你生活简单，不讲究穿戴，粗茶淡饭苦乐平生，……在你的包容下，这个家让我活的自在累的甘心。作为大丈夫，你不会耍架子，入得厅堂下得厨房是我的“贤内助”。曾记否你为一个个孙子洗尿片多次磨烂手掌，你却豪无怨言乐呵呵。这样的爸爸、公爹、爷爷谁想不敬重也很难。……咱们这辈人都不太会甜言蜜语，这里恕老伴直言，只说一声谢谢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你磕磕绊绊难免，权当它是我们夫妻大剧中的和音与协奏曲，让它伴随我们一如既往同舟共济，在孩子们的关爱下享受幸福共度余生！
九、幸福晚年
抚今追昔，现在我们退休多年，享受着*和国家给予的现实待遇，吃、穿、住宽裕；享受着儿、媳、孙的孝道和关爱，无忧无虑；过着含诒弄孙悠然自得的生活，感到万分满足。回想五十年来，我们为养家糊口，抚儿育孙所付出的一切艰辛劳碌都值了。我们的晚年很幸福。
孩子们，你们没有辜负*、国家、和父母的希望。是你们牢记家训，秉承祖志，忠厚善良，勤劳朴实，勤俭持家，积极上进努力工作，尊老爱幼的大爱大德营造了现在这个16口之家的幸福，才铸就了我二老晚年的幸福。
谢谢孩子们！
借此机会我和老王也要对曾经帮忙我们拉扯孩子、给予家庭帮助的孩子们的姑姑及其他亲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一路走来我也得到好多像郑老师一样的同事、友人的热心帮助和安慰。在此我要衷心的感谢他们，如赵宝行、栾秋连、张斌、李万生、王爱云、李荣芳、王宏斌、吕述谦、辛治平、何长文等老师，那怕他们只有过一句暖心话，我都铭记在心。其中何长文老师已故，我很怀念他。
十、尾声
长期以来，在亲人和孩子们眼里妈妈是个总爱伤心，时不时就落泪的人。其实谁的眼泪有白流的?只因未到伤心处!因此眼泪成了我唯一能表达内心世界的一种方法，于是久而久之积习难改，每有触动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下来。请孩子们不要介意，也许这是好事，因为眼泪不仅是为辛酸而准备的，当它与另一种场景相匹配的时候，那就叫激动的、幸福的泪水！
孩子们，父母绝非完人，如果我们的所做所为有失你们愿望的地方，错也罢对也好，请多包涵、理解和担待，甚至批评。昨天已经过去，今天正在进行，我们期待我们一家人永远相亲相爱，大家同甘共苦、团结合作继往开来，为创造我们家更美好的明天，也为承载14亿人口生存任务的祖国勤奋工作，努力奋斗！
让我们一家共同继承祖辈的革命传统和中华传统美德，干好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人。
人，是最宝贵的社会财富、家庭财富，既生则养。我想，这也是婚姻不可或缺的另一层社会意义吧！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是家的希望，嘱咐你们，教好养好我们的孙辈，以自己的言传身教，首先教会他“她”们怎样做人。
今天，我没有忆苦思甜的意思，只是想借我们五十年的婚姻经历和体会，告诉孩子们：经历磨难的过程也是积累财富的过程，在你们前进的路上出现困难的时候，要与*和国家一路同行，勇于面对，坚忍不拔，努力克服，积极向上，只要心有阳光才能砥砺前行！
祝大家健康幸福快乐！
父亲:王友兰
母亲：高强(代笔)
年1月11日
作者简介：
高强，笔名强儿，中学高级教师。喜阅读、爱写作、善总结，多年来，在各级报刊杂志与文学平台发表散文、诗歌多篇，其中散文《古稀之年忆母亲》，分别被《千阳微生活》和《秦嶺文学》杂志刋用，个人回忆录正在撰写中，主编出版诗文选《蒲公英》。年退休，现居住陕西省宝鸡市千阳县。
素材来源于作者，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浅海文苑编辑
文学依然神圣，你我携手同行……